非等价交换
20年写的旧文…全都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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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子棋双手抓着短袖下摆露出下腹青黑色的纹身,把裹挟着汗水和碳酸饮料味的衣服扔在面前的洗手台上。
操。他骂了一声,烦躁的伸手把头发揉成鸟窝。
蔡程昱就在这时候拉开浴室门,递给他一件新的短袖,趁着龚子棋往身上套的时候把那件脏了的窝进水里。
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龚子棋自己单纯是因为有些淡淡的尴尬和丢脸,蔡程昱不知道为什么也沉默着埋头洗他那件不太便宜的短袖。
“别洗了,蔡。”龚子棋看着池子里被揉的乱七八糟的名牌眉头都不皱一下,讷讷地叫自己发小试图挽回一点酷盖的尊严。
“子棋,那个女孩是谁啊?”被点到名字的人没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是你的前女友吗?”
得,还是回到这个点上了,龚子棋挤到洗手台边上洗手,心想刚刚往蔡程昱公寓赶的时候蔡程昱就问过这个问题,他装傻一带而过,原来是在这儿等他呢。
“不算,”他扯了张纸擦手,“就见过几次面。”
见过几次面的关系就能在偶遇你时拿可乐泼你吗。想到刚刚被饮料淋了一身时龚子棋阴云密布的表情,蔡程昱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挑了个龚子棋不嫌烦的话题说,“咱点外卖吧。”
龚子棋用鼻音“嗯?”了一声,有点没转过弯,再扭头看他发小已经洗好了衣服,跟他眼神对上时还笑了一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又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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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挤在茶几跟沙发间的那点儿空间里跟连体婴儿一样难舍难分,茶几上堆着装着油爆虾的塑料外卖盒,除了虾壳全进了蔡程昱的肚子里。
外卖盒旁倒了几个空了的易拉罐,绿色里面混着几抹蓝红色,是蔡程昱特别强调的不要可口要百事的可乐。
几罐啤酒下肚龚子棋跟没事儿人一样,一边帮蔡程昱剥虾一边吹嘘他的酒量顶十个蔡程昱,蔡程昱在旁边点头应和,心想你要是不把虾肉往垃圾桶里扔的话这句话会更有可信度。
“谈恋爱他妈的怎么这么费劲?”打着酒嗝的醉汉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糟蹋虾了,直接往后一倒把头靠在沙发垫上,“真他妈憋屈”
蔡程昱咀嚼着虾肉的动作因为这句话短暂的停了一下,腮帮子紧接着又像上了润滑油的齿轮一样有规律地动起来,“那就不谈了呗”
龚子棋没理他,闭着眼睛嘴里嘟囔着无意义的叠词,蔡程昱不想去细听他喊得到底是他前女友还是前前女友的芳名——反正不可能是两个“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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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子棋住在蔡程昱家对门,他俩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就互相认识了,那时候龚子棋还不是现在这样把“不良”写脸上,豆丁龚子棋是个有点英雄情结的小屁孩,笑的时候眼睛就看不见,从小就奶白奶白的脸上一口乳牙露出来,一小帅哥坯子。
蔡程昱小时候还是个圆滚滚的球,但这也不妨碍他招人喜欢,小孩爱笑,一笑就没天上挂的高高的火球啥事了,小太阳似的又温暖又明亮,特别招人疼爱。
龚家父母对蔡程昱比对龚子棋还好,蔡家的一对夫妇遇上龚子棋也立刻就忘了自家亲儿子,两个从小就备受对家父母疼爱的小孩一见面就要掐架,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天你踩了我一脚明天我就往你白衣服上扔泥巴,革命友谊就这么飞快的建立在他们之间,亲兄弟一样天天待在一起。
从此一起上学一起逃课,一起拿年级前几一起考年级倒数,两个人的生活轨迹密不可分地重叠在一起。
其实上了高中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没之前那样好了。
蔡程昱小小的叹了口气。
他发小的个头在初三那个暑假像雨后春笋一样拔节,蔡程昱感觉他俩就一晚上没见,上了高中的龚子棋就比自己高了。那时候蔡程昱脸上还是肉肉的,龚子棋就不一样,臭屁还爱美的青春期男孩定时去健身房健身,告别婴儿肥的脸刀刻斧凿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简直太符合女孩们心中对“坏男孩”的遐想。
今天见到的还是这个短发笑起来阳光灿烂的女孩,明天挽着龚子棋胳膊的就又变成长头发不喜言笑的酷女孩。铁打的龚子棋流水的他对象,但他的追求者们还是迷他迷的不行。
好像也没那么多。
蔡程昱又推翻自己前一秒的想法。龚子棋的女朋友满打满算数下来也没超过一只手。
奶香氤氲成一团雾气糊到他眼前他才堪堪从回忆中抽身,他轻轻晃了一下小奶锅让锅壁挤成一堆的奶泡被牛奶盖住,端着奶走到客厅让龚子棋喝,他边走边想,不知道是龚子棋喝酒熟练还是他为龚子棋煮牛奶更熟练。
蔡程昱开灯前打了招呼,白色灯光亮起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
龚子棋看着蔡程昱手上那一碗奶白奶白的牛奶就皱眉:酷盖怎么能喝这么小孩的东西?不过这奶是蔡程昱亲自煮的,还亲手送到他嘴边,这样的服务是独属于他的酒后限定,龚哥砸吧一下嘴,还是能屈能伸地喝了。
蔡程昱半跪在地毯上拿着碗让他喝,喝了一半才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多么逾距,可面前的人是蔡程昱又不是别人,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去喝最后几口,仰起头让碗抬得更高,眼神自然而然落在蔡程昱的脸上。
他愣了一下,看见小孩紧紧抿起的嘴和红的不太自然的脸。
奇怪了,他明明一点酒都没沾。
龚子棋狠狠咽下最后一口牛奶,噎的喉咙都痛起来。
蔡程昱脸上的红色蔓延到他的心里,一瞬间他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喝下的不是牛奶像是蝴蝶,蝴蝶翅膀在他胃里扇啊扇的引起一阵绞痛,脑子却轻飘飘恍若置身于九万米的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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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子棋最近在追一个女生,真要说他到底喜欢人家哪儿也说不太出来,蔡程昱问的时候他说“漂亮”不是敷衍,他是真的只能说出漂亮。
他还年轻,刻骨铭心的爱情只出现在电影里,小女生间很流行的那些在他看来伤春悲秋的话听都没听说——他其实真的不太了解怎么去爱一个人。
也不是偏执地非要跟人家在一起,谈恋爱嘛,你温暖我,我庇护你,你情我愿,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去满足另一半。
女生发了个朋友圈,九宫格加上把人拍的白白胖胖的滤镜跟过去她发的所有千篇一律的朋友圈相比唯一不同的是中间一张两个人的手贴在一起的特写,底下一水儿的彩虹屁外加99。龚子棋漠不关心点了个赞,十几天前见到这女生时心中微微一动的那种感觉已经找不到了,看到那两只手时就跟养了十几天的花朵转身被别人采撷一个感觉,遗憾会有,有且仅有。
蔡程昱的电话是掐着他点赞的时间打过来的,他接通后等着对方说话,那一头却沉默着只剩气流声。
“蔡?”
“子棋,”他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小太阳垂头丧气灰沉沉的样子,"你追到她了吗?”
龚子棋莫名其妙,“她有男朋友了”
蔡程昱跟着“啊”了一声,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让他得出一个龚子棋此刻心痛得不能呼吸的结论,半生不熟地劝导他:“没事,子棋,你——”
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龚子棋哭笑不得,再三强调自己没有不开心,于是小孩儿快乐起来,一口一个子棋地叫,“我们去看电影吧”
龚哥答应下来,挂了电话从黑了的锁屏里看见自己笑得傻了吧唧的脸,一向生人勿近的黑道太子自己都没意识到,是蔡程昱让他架着时光机回到童年,变回无忧无虑的龚小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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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的蔡程昱从影院出来,脸上涕泗横流,好几个大姐姐都用怜惜的目光打量他,面无表情走在他旁边的龚子棋成了众矢之的,千古罪人。
“别哭啦,”小酷盖脸上的沉稳终于在看到蔡程昱红肿的眼睛时破冰,左翻右掏,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面巾纸递过去,“看个电影有什么好哭的。”
小蔡特别使劲地擤了一下鼻涕,哽咽道:“这么感人你都不哭,子棋你怎么这样啊。”
20岁的蔡程昱从影院出来,10年过去一点长进也没有,照样哭得别人都向他们侧目,龚子棋无奈的叹气,好在他早就学会替小白菜备着纸巾,熟稔地替他擦掉眼泪。
“我真不明白,你小时候哭就算了,你都20岁了蔡程昱,你怎么还哭?别人都以为我欺负你呢”
蔡程昱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说的害羞,眼睛红耳朵根也跟着红起来,笨拙的转移话题:
“子棋,我饿了”
龚子棋“哼”了一声,眼里却是带着笑,凑过去搭他肩膀,“那走吧”
蔡程昱悄悄调整了一下双脚的重心好让龚子棋可以靠的更舒服,用空着的手轻轻捻了一下发红的耳垂。
“我要吃油爆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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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子棋从厕所回来一屁股坐在蔡程昱旁边,吃的油光满面的小孩无比自然地递给他一块剥好了的虾肉。虾肉在他白白软软的手心托着,好吃程度直线上升顶到天花板。龚子棋嚼了几口想起来什么事,不经意地问蔡程昱,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追到她了?
蔡程昱仓鼠一样腮帮子鼓鼓的塞满虾肉,这句话把仓鼠问的耳朵都竖起来,不知所云了半晌还是招了供:“哎,我看到她朋友圈了,我以为那个手是你的……”
龚子棋没说什么,戴了双塑料手套开始剥虾。
蔡程昱劫后余生般悄悄松了口气,喝了口可乐惬意地眼睛都眯起来。龚子棋就在这时候突然开口,“那我要是真追到她,你会祝福我吗”
小蔡砸吧了一下嘴,可乐短暂带给他的愉悦像汽水泡沫噼里啪啦地被戳破了。“我当然会呀,不看看我们是什么关系”
龚子棋一挑眉毛,逗小孩子玩儿似的:“什么关系?”
蔡程昱说了一半的“父子关系呀”在龚子棋轻飘飘一记肘击下又从善如流地吞了回去,“好兄弟好兄弟关系,行了吧?”他一扔手套站起来,“走吧,不吃了。”
走到一半龚子棋说他包落在店里了,蔡程昱就陪着他一起去拿,在门口碰到追出来的店员,拿了包道过谢打算要走,一个踩着高跟鞋烫着大波浪的女孩突然出现,恶狠狠地盯着龚子棋。
蔡程昱站在旁边不敢出声,那个女孩好凶的,明明也不过是到他俩肩膀的身高,却生生在脚下一双锥子一样的恨天高加持下踩出两米的气势。
头发挑染成红色的女生冷哼一声,手里拿着的汽水猛地向龚子棋身上浇下来,“渣男。”
蔡程昱“啊”了一声,他有点担心龚子棋会跟那个女生吵起来,不过好在后者面对女生时是很有绅士风度的,哪怕是个被浇了一身汽水的绅士,还是铁着个脸一把扯过蔡程昱走了。
然后他们就挤在蔡程昱家客厅的茶几前,龚子棋醉成一滩烂泥,喝牛奶时对着蔡程昱产生了一种像是“心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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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龚子棋感到自己的灵魂从云端缭绕的高空开始急速下坠,时光在一瞬间飞速倒流,逐渐接近永恒的终点,掌心因难以言喻的缘故发起烫,巨大的离心力使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跃动的咚咚作响。
17岁的龚子棋问蔡程昱,蔡啊蔡,你怎么从来不找女朋友。
17岁的蔡程昱坐在位子上整理卷子,听到这话顿了一下,说,我不想找。
龚子棋就问,那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蔡程昱说,蔡程昱说了什么来着?
他顿时头痛欲裂,他看到面容青涩稚嫩的蔡程昱的嘴一开一合,可他耳边像是包了一层棉花,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蔡程昱说的,周遭的一切却倏地暗了下去。
像幕布拉上后缓慢隐没的布景,暗下去,隐下去,淡下去。
清晨两声鸟叫把他从睡梦中拉起,他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坐起来,大脑有十几秒的眩晕。
占据他一整晚梦境的主角和衣侧躺在他身边轻轻打着呼,床其实不小的,可蔡程昱把一大半都留给他,自己只占了床的一小部分,眉头紧皱着,睡得肯定是不舒服。龚子棋看了一会儿,不能自抑的红了眼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蔡程昱对他的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礼貌又疏离。他怎么可以混蛋到把对方给予的好都当成是理所当然,怎么可以这么久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诶,子棋,你醒了啊。睡梦中醒来的小孩伸出一截白净细嫩的手腕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你头疼不疼呀,你早上要吃什么啊。
龚子棋还没说什么呢,蔡程昱先吃了一惊,跪坐着去扳他的脸,“哎呀子棋,你怎么哭了呀?”
龚子棋倚在床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咬牙否认,我才没哭!
蔡程昱说好好好你没哭,一边伸长手臂去床头柜拿纸巾,乖乖地把纸塞在龚子棋手里让他擦,被揉成一团的纸巾又被塞回来,眼睛红红的青年梗着脖子道,你来帮我擦。
蔡程昱当他酒没醒还醉着,带着点新奇地抓着纸巾凑了上去,“闭眼闭眼,不然眼睛就脏……”他突然就噤了声,因为龚子棋的鼻尖跟他的嘴唇就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他红着脸想要退后一点,龚子棋却一把按住他的手,鹰隼一样锐利地盯着他,“蔡程昱,我问你个事,你好好回答”
蔡程昱真当他有什么要紧事,对于自己就像是主动送上门的猎物,龚子棋就是那伺机而动的狩猎者的处境浑然不知,说你问吧。
龚子棋就把他梦里的回忆拣该说的说了,末了还凶巴巴地,蔡程昱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蔡程昱脑瓜子一想,还真有这事儿,但当时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动机可不算纯良,转念一想龚子棋是直的不能再直的人间直男,自己对他那点心思几年都看不出来,总不能是做了一个梦就顿悟了吧,于是坦坦荡荡地帮他心上人情景再现,“我当时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呀”
“那你追到了吗?”
蔡程昱没想到龚子棋不问喜欢的人是谁反而问追没追到,迟疑着摇摇头。
龚子棋低着头想,蔡啊蔡,你真的傻逼,为了我煎熬那么久。
他又想,龚子棋啊龚子棋,你他妈的才是傻逼,蔡程昱喜欢你这件事很难发现吗?你喜欢蔡程昱这件事很难发现吗?
所有的音节都滞留在胸腔里,被滔天的喜悦包裹得严丝合缝。
龚子棋说蔡蔡,帮我再擦一下眼睛,难受。
蔡程昱就又攥着纸小心控制着距离凑了过去,他保证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绝对比社交距离还远,可是龚子棋好犯规一男的,一只手稍微用点劲他就一头栽了过去,两瓣嘴唇被准确的叼住了。
蔡程昱吚吚呜呜地跪在床上,身前半坐着的龚子棋很热烈很从容的吻他,他无端就想起以前见过的龚子棋同他那些女朋友接吻的画面,他那时候总自私地希望龚子棋身前站着的是他,可是现在真的换成是他,他又反而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小蔡猛地推开龚子棋,涨红了脸,过呼吸似的喘着气控诉龚子棋。
你你你你你怎么亲的这么熟练?你是不是经常亲你那些前女友呀?
他还有很多话要接着说,龚子棋却突然将手伸过来,他懵懂地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吻轻柔的落在他头顶,怀抱的主人的心跳声透过胸腔直传到蔡程昱自己的心里。他坏心眼地把自己的眼泪全擦在龚子棋身上,刚懊恼地想起这是他自己的衣服,龚子棋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你现在追到了吗?”
追到了的。蔡程昱闭着眼睛任由泪水逐渐打湿龚子棋的胸前,他想,无所谓了,衣服脏就脏了吧,一件衣服换一个龚子棋,划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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